近年来，福建省泉州监狱教育矫正中心对276名反社会人格障碍罪犯开展人际关系团体心理辅导，成功转化其中的241名罪犯，转化率约为87%，教育改造取得明显成效。 

（一）罪犯特点

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特征的罪犯，表现为性格孤僻、情绪冲动、敏感多疑、不信任别人、戒备心强，在日常改造中经常违规违纪被处罚，对民警的教育持强烈的抵触情绪，常规教育手段收效甚微。

（二）原因分析

1.成长过程缺乏管教，性格存在严重缺陷。教育矫正中心民警通过查阅罪犯相关档案、面对面访谈发现，该类型罪犯小时候大多因被父母抛弃、父母离异、父母长期在外面打工等种种原因缺乏管教，或是父母经常采取打骂体罚等粗暴的教养方式，导致其出现自卑、敏感多疑、对他人不信任、性格冲动等性格缺陷。李某，出生在四川农村，幼小时父母离异，母亲对他缺乏管教，经常被高年级的孩子欺负，产生严重的自卑心理，在一次被别人欺负后以武力反击而在同龄人中建立起了威信，从此李某更加相信“拳头大才是硬道理”这个说法，经常欺凌弱小同学，敲诈索要保护费，初中辍学后更是因为缺乏社会谋生技能而走上违法犯罪道路。

2.亲情关爱长期缺失，改造信心严重不足。该类型罪犯长期没有亲人来会见，写信、拨打亲情电话的频率也非常低，基本没有人给他们汇钱，仅靠自己的劳动报酬来维持日常的生活开销，当其他罪犯用家人寄来的钱买东西等并邀请别人一起分享时，他们躲在角落里，不敢主动上前。他们内心非常自卑，虽然嘴上经常说不在乎，但是当接见名单没有他、来信没有他、亲情电话打不通的时候，还是会产生强烈的失落感，总是一个人默默走开，躲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暗自神伤。

3.人际交往技能不足，改造生活举步维艰。该类型罪犯缺乏人际交往技能主要体现在不能较好地管理自己的情绪，如当他们愤怒时会把情绪发泄在其他人身上，不能够恰当表达对他人关心关怀，这些人际交往技能的缺失让他们在集体生活中处处碰壁，与人经常发生矛盾冲突。

（三）心理评估结论

民警运用《人格障碍诊断问卷》（PDQ-4+）、《中国罪犯心理评估个性测验（COPA-PI）》、症状自评量（SCL-90）等量表对该类型罪犯进行评估，结果显示他们普遍存在性格冲动、自卑，戒备心强、情绪波动大、暴力倾向严重，症状表现为敌对、人际关系敏感、偏执等。

（四）团体心理辅导方案的制定和实施

开展人际关系团体心理辅导，将10名罪犯组成一个团体小组，在两名心理咨询师的引导下，经过7次团体辅导活动（每次团辅活动约2个小时、每周一次），通过“组建团体，制定目标，确立方案（第1次团辅活动）——认识自我，了解沟通模式（第2-3次团辅活动）——行为训练，提高交往技能（第4-7次团辅活动）”三个阶段，营造信任、温暖、支持的团体氛围，让成员在团体中自由表达自己的想法，并宣泄愤怒、烦躁、焦虑等消极情绪；运用团体的力量来影响成员，促使成员深刻反省自己，同时也给成员提供观察他人和实践人际技巧的机会，提高人际交往的能力，建立良好的人际交往模式，恢复正常的生活状态。

1.第一阶段：组建团队，制定目标，确定方案

第一次团辅活动主要是成员之间的自我介绍，增进彼此之间的了解，在此基础上咨询师和成员们共同讨论团体规范，并订立团体契约，制定团体目标，使大家为共同的团体目标而努力。

第一次团辅活动——心灵之约。目的是通过自我介绍和“我是谁”活动，增进成员之间及对自我的深入了解。首先，咨询师开展“解开千千结”破冰活动，拉近成员间距离，降低内心防御，使成员们尽快融入团体。其次，咨询师让每个成员用一只动物来描述自己，说出动物身上符合自己的三个特征。李某某说“我要像狼一样凶狠，才不会像羊一样任人欺负；像狼一样高度警惕，不像羊那么愚蠢老是被别人欺骗；像狼一样野心勃勃，不像羊一样安于现状，因为作为一个男人要有野心，只有足够坚强才有话语权，我必须强大才不会被人欺负”。咨询师发现团体成员普遍选择有攻击性的动物来描述自己，这和他们崇尚使用暴力的想法是一致的，通过自我介绍环节，成员彼此之间有了初步印象，加深了彼此的了解。最后，咨询师介绍团体心理辅导的性质、团体目标和结构，鼓励成员在团体中要积极观察、认真体验、主动分享，进一步认识自己，并从中学习到新的态度和行为方式，培养良好的行为模式。大家共同制定了以下团体目标：通过七次活动，让成员在团体中学会互相尊重和理解，学会爱和被爱，愿意在团体中展现自我，建立良好的社交体系，融入正常的改造生活，同时避免违规行为的发生。

2.第二阶段：人际沟通，引导探索，开启心门

如何引导罪犯打开心门，开启沟通，是开展人际关系团体辅导的基础。在组建团队的基础上，通过开展第2、3次团体心理辅导活动，引导成员进行积极的自我探索，增强对自我和人际沟通模式的认识。

第二次团辅活动——自我探索。目的是增强对自我的深层次了解。活动的主要内容为，团体成员从“身高、体重、身体健康状况、相貌、家庭出身、文化程度、性格、人际关系、入狱前职业、家庭经济状况、配偶、子女、爱好、理想抱负、改造成绩”等15个方面，分别从“真实的我”“理想的我”“别人眼中的我”三栏来完成“我是谁”句子。咨询师引导成员发现“真实的我”“理想的我”“别人眼中的我”的差距，鼓励成员要承认和接纳自己的不完美，学会做真实的自己，建立健康的自我形象，从而增强自尊自信自爱。李某某对自己的身高、家庭出身、家庭经济状况、改造成绩、人际关系等方面和“理想的我”有很大的差距，咨询师帮助他发现这些较大的差距哪些是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的，为了改变能付出多大的代价，如果不能改变如何去接受现实，共同分析“真实的我”和“别人眼中的我”有多大差距，通过讨论，李某某认识到自己在人际关系上的不足，并表示下一步要努力改进自己的人际关系。

第三次团辅活动——沟通模式。这是第二阶段的重点环节，目的是探求出该类型罪犯的沟通方式。活动的主要内容为，每个成员写出在与他人交往时经常说的话和反应，团体共同来讨论，总结出“什么是好的沟通方式”和“什么是不良的沟通方式”。成员们写道，“我没做错，都是别人故意针对我”，“要是都听我的，就不会有问题了”，“我觉得无所谓，一个人生活也很好啊！”等这些话语反映出他们在沟通方式具有以下特点：执着——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抱怨——说问题是他人的错误造成的；否认——否定自己生气、感到受伤害或失望等真实的感受。通过分析讨论，成员逐渐认识到自己沟通模式的问题，并开始主动改变人际沟通方式。

3.第三阶段：人际交往，转化认知，恢复正常

如何转变罪犯，让他们恢复人际交往，消除戾气，是开展人际关系团体辅导的核心。在团队成员愿意学习沟通的基础上，通过开展第4、5、6、7次团体辅导活动，攻破罪犯最后的心垒。

第四次团辅活动——培养情绪管理能力。该类型罪犯容易冲动、不能控制愤怒情绪。目的主要是培养罪犯情绪管理能力，通过角色扮演改造中经常遇到的例子，强化成员使用消除怒气的语句来对他人的指责、不满进行反馈。在实践中，他们遇事的第一个应激反应是否认，然后是愤怒，稍微一个小小的刺激就会让他们暴跳如雷。咨询师让成员进行角色扮演，情境模拟现实中的对话，林某某说：“你总是不为别人着想，总是要别人迁就你，这让我很生气”，很多成员的回答是，“我更生气”“大不了不做朋友了”等等，咨询师教他们换一种方式说：“的确是这样。我有时候没有考虑你的需要，你有权利生气。”当成员主动承认自己忽略了他人，他人会感到你听到他说的话，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如果是一直辩解，则会使他人更加愤怒。通过角色扮演，让罪犯学会换位思考，获得同理心，学会情绪管理。

第五次团辅活动——学会自我表达。目的是破解罪犯表达困难问题，帮助他们勇敢表达真实情感，不压抑真实感受，从而积极处理人际关系。咨询师引导成员们在生气时，可以用“我感到”语句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如“我感到生气”、“我感到沮丧”等，来表达内心情感，尊重内心的真实感受并表达出来，让人际冲突得到更好处理。林某某在团体中说到有一次他邀请王某一起喝茶，王某没理他，扬长而去，这件事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很生气，很想去骂他一顿。咨询师在团体中运用角色扮演的方式，让团体中的一名罪犯扮演王某，咨询师鼓励林某某运用“我感到”语句来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当林某某说出“王某，我请你喝茶，你不理我，我感到有点生气”后，他的愤怒情绪的程度明显降低了，即将要发生的人际冲突得到有效化解。 

第六次团辅活动——安抚的技巧。目的是引导罪犯学会欣赏、尊重他人。在实践中，他们眼中看到的都是别人的不足、缺点，认为他人一无是处，而谩骂、指责别人会导致对方的不满和反击，从而导致人际冲突、也会违规。在活动中，咨询师引导成员要学会尊重他人、关心和赏识他人，对他人表达自己积极的关怀。咨询师引导成员在人际交往中，即使有时候对某人的言行非常愤怒，但是依然要尊重他的人格。学会这种方法将有效解决冲突，享受人际温情。在团体心理辅导过程中，李某某总是觉得别人一无是处，他总是说“我要是认真做一件事，其他人肯定赢不了我”，“他们哪里是我对手”，不断吹嘘自己的厉害、无所不能。通过团体辅导不断深入，李某某认识到这些只是他内心自卑的表现，团体打破了他给自己编织的谎言又不伤害到自尊心，促使他自省，从而学会尊重、欣赏别人。

第七次团辅活动——告别与结束团体。目的是巩固前期团体成果，并将团体中学到的经验和做法运用到真实的社会情境中。首先，咨询师引导成员学习冥想放松法，体验放松的感觉，并把这种状态运用到日常生活中去。其次，全体成员围坐一圈，由一位成员当主角，大家讨论他在参加团体前后自己有何不同，参加团体后在哪些方面改变了。然后请他自己说说感受。接着换另一位成员。最后，咨询师给每个人发一张纸，请每个人写上“对XXX的祝福”，写上对自己和他人的祝福，然后将纸条向右传给每位成员，大家认真阅读，并互相道别。通过团体成员之间的正面反馈，看到自己积极的改变，同时将团体中学到的人际交往技能运用到日常的生活中去，促进人际关系提升。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一个办法解决一个难题。以人际关系团体辅导为例，通过7次团辅活动，咨询师发现参加团体辅导的罪犯逐渐消除了对他人的戒备心和抵触情绪，主动敞开心扉，和他人积极互动，在团体中能认真倾听他人发言，主动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感受，情绪的自我管理能力得到增强，人际交往技能得到提升，人际关系得到有效改善。

咨询师运用量表对参加团体辅导的罪犯进行复评，结论显示他们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因子分恢复正常或明显降低，冲动、自卑、戒备心、情绪波动、暴力等因子恢复到正常水平，敌对、人际关系敏感、偏执的症状消失。

参加了一期人际关系团体心理辅导后，李某感慨道，“以前我戴着有色眼镜看别人，总是认为别人都是在故意针对我，我就像是一只孤狼，害怕受到别人的伤害就主动攻击他，造成别人和自己两败俱伤。通过参加此次团辅活动，我明白了人与人之间只有相互信任、愿意彼此敞开心扉，坦诚相待，心平气和，生活才会更加美好”。

咨询师半年后对参加活动的罪犯进行回访，管教民警和其他罪犯都对他们给予了积极评价：他们更加愿意和别人交往，也不那么计较了，整个人开朗，能积极参加集体活动，主动融入集体生活中，人际关系和谐，没有再发生违规违纪行为。